特朗普重新入主白宫伊始,扩张行政权力的意图就很明显。
在过去一段时间,美国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生活的直接干预越来越多。对此怎么看?我想谈点自己的看法。
特朗普正在推进一种大政府模式?
现在很多人都在指责特朗普不断扩大政府权力,认为特朗普正在打造一种与自由主义完全相悖的大政府模式。对此,我的看法有所不同,尽管我对这些自由主义的理念在原则上是赞同的。
首先,我们从事实的层面来看,的确,特朗普政府强化行政权力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。具体表现在:
对独立机构权力的系统性削弱。特朗普政府绕过国会专属征税权,以《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》为依据,对其他国家普加关税,使总统成为经济调控的 “超级立法者”。以各种方式向司法系统施加影响,使最高法院从 “制衡者” 变为 “政策同谋”。而向美联储施压,削弱美联储独立性的努力,更是众所周知。
对企业与市场的直接介入与干涉。美国政府投资89亿美元持有英特尔9.9%的股份,并考虑将收购股份计划扩展到更多芯片企业,如美光、台积电和三星等。迫使英伟达公司和AMD在获得芯片出口许可证后,同意将特供中国的芯片收入的15%上缴给美国政府。白宫还直接干预日本新日铁对美国钢铁公司的收购,使行政权力对其运营拥有发言权甚至某些决定权。
权力渗透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。在移民问题上,特朗普政府构建了一种 “全链条执法” 体系,包括启动社交媒体内容审查,直接撤销部分学生签证。在教育领域,进行意识形态整肃,要求认证机构审查高校课程是否符合保守主义价值观。其中最著名的事件,就是对哈佛大学等高校的拨款冻结。
特朗普政府的上述做法,自然遭致秉持自由主义理念人们的强烈抨击。在这里,我不想以教条的方式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,我关心的这些做法的现实内涵。
让我们为理解这个问题提供一个脉络
我们知道,在政治学和经济学中,一直存在大政府和小政府的争论。
小政府的主张以古典自由主义为理论基础,认为政府职能应该仅限于 “保护基本权利”,即维护国防、治安、司法等 “最低限度公共服务”,不干预市场运行与私人生活; 大政府的主张则认为政府需主动解决市场失灵、社会不公等问题,职能覆盖经济调控、福利保障、公共事业、行业监管等多个领域,甚至在特定时期主导经济发展。
特朗普的辩护者认为,特朗普政府的许多政策,尤其是大而美法案,都坚持了对小政府、低监管核心原则的坚持。但这些辩护者显然忽略了特朗普政府对经济越来越多、越来越直接的干涉。
我的看法是,特朗普对行政权力的扩张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。问题是我们如何理解这个事实。
在《雅典与斯巴达:我说的自处型社会与竞争型社会的雏型》那篇文章中,我曾提出自处型社会与竞争型社会这样一对概念。这里的竞争型社会可以更准确地称之为对抗型社会。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形态和体制模式。我们可以以雅典和斯巴达为例,来说明这两种生活形态和体制的差异。
可以说,只要一群人以群体的方式生活在一起,有一个基本的、原初性的问题就会不时地缠绕他们:我们应该怎么生活,是更抱团一点,还是更松散一点?抱团意味着更多的约束,更多的个人放弃。但无疑会更有力量,尤其是对外的时候。而松散则恰恰相反。
这个问题涉及的是个体与整体的关系,更进一步可以演伸为公共管理与个人自由的关系。如果我们用最直白但有点不太确切的方式来理解,就是两句话所体现的理念。一句是,个体的自由符合人性并造就活力;另一句就是,团结就是力量,团结是铁,团结是钢。这是如何组织社会生活,如何构建人与人关系问题的基础性问题。
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,这两种想象和逻辑的张力甚至角力,虽然一直存在,但在相对孤立的时代,虽然有竞争,有较劲,但是少有直接的冲突,更没有形成系统的主张。但在进入近代之后,情况发生了变化。到今天,我们可以看到两种新的文明的版图,看到在个人、组织、整体的层面所形成的明显分殊。
如果按照这样的脉络,我们对这个问题是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晰一点?
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是世界正在发生重要的变化
其实,我写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,既不是为特朗普辩护,甚至也不是想对美国发生的这些变化进行评说,我讨论这个问题的目的,是想从中理解今天我们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值得思考的变化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,我们这个世界享受了几十年的和平红利。这也是最适合上面说的自处型社会生存的时光。但是,今天的时代已经变了。在全球化时代结束之后,这个世界又在进入一个丛林时代。
在这样的时代,对抗性是一种更常见的互动方式。
人们经常骂欧洲在援乌的问题上是嘴炮,这当中当然有对欧洲的误解,甚至通过抨击欧洲来为特朗普在俄乌冲突中的立场寻找辩护的理由。但我们确实应当承认,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后,无论是欧洲,还是当时的美国拜登政府,在援乌的问题上都有点犹犹豫豫、畏首畏尾。
这当中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,但其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是自处型体制形成的羁绊。因为这种体制优先考虑的,不是在与别人对抗时的力量,而是使其中的人怎么能生活得舒服一点。当然,在对抗发生的时候,你完全有理由奚落他是软脚蟹。这一点在欧洲尤为明显。
欧洲许多国家的执政党都是脆弱多数,有的是与理念有相当差异的政党联合执政。因此,其政府的重要决策,在很大程度上要考虑到民意,因为民意决定选票。而这当中的民意,就是习惯了高福利和和平生活环境的民众的选择。你说这时候的政客们会怎么办?
因此,从这种意义上说,我愿意把特朗普扩张政府权力的做法,看作是自处型社会对于环境新变化的一种反应。我不知各位注意到没有,特朗普在扩张政府权力的时候,经常使用国家紧急状态的理由。原因就在这里。
最后概括一下我的观点。这篇文章实际上既不是为特朗普辩护,当然更不是对特朗普的批评。我想要弄明白的是,特朗普的做法所映射的当今世界的变化:在一个多极的丛林世界,国家主义和行政集权的抬头,可能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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